第三章不要谢我,爱我
“我能原谅,但不会忘记”,她看着他,“这也是为了逸祯。”
逸祯!这个名字从皇后的嘴里说出,却像是穿越了空气而撞击了元昊的眼睛,如同读了唐传奇里那些绝妙的故事,让人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。
“你还打算回来啊,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”,野利皇后那平日里明澈而宁静的双目,此刻正怒火中烧,“怎么不跟她一起走呢,既然你这么爱她。”
“野利吉玛!”元昊一下子抬高了嗓门,“你,不要太过分了,我就那么不值得相信吗?她为什么就那么信得过我,甚至可以说是不假思索。”元昊把最后一句话降低了音量,像是在对自己说的。
“她!”野利皇后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元昊,“你那桀骜不驯的危险气质该不会让她着迷了吧,那可算不上聪明。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
“怎么,要杀了我吗?还是将整个野利家族一同灭掉”,皇后今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,她的脸上正肆无忌惮地绽放着蔑视与嘲讽,“有一类人一听见实话就生气,那可是十足的蠢货!”
“兀卒!”迟多已站在门口。
“啊?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元昊一个箭步转身向门口走去,“没出什么变故吧。”
“没有”,迟多已郁郁地说,“到了戒台寺,夫人就吩咐我回来了。”
“她,她怎么样?”不过几分钟没见,元昊的语调就像在探慰一个久别的深交故友。
“夫人一直没有说话,驾车时,我回头看过她几次,她总是低着头,天又暗了,看不清表情,哦对了,戒台寺的慧安大师好像和夫人很熟。”
元昊沉默着,他显然是后悔了,他居然是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后悔!结果怎么会这样,自己怎么刚才就让她走了呢。
“不放心就去看吧,再不成,把你的兴庆宫扩建到戒台寺也无所谓。”
“野利吉玛!”元昊忽然冷漠地微笑,“你,是在嫉妒她吧!”
“你,当着迟多已,你的爱将的面儿,问我这个问题?!”
“嗯?”迟多已吓了一跳,情不自禁地“嗯”了一声,但不知为什么,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在这种场合下非常想笑,“哦,兀卒,没事儿我先告退了。”刻意的庄重。
“不行,你不能走,既然兀卒当着你的面问了,我当然要当着你的面儿回答了,不错,我是在嫉妒,那又怎么样,难道这不应该吗?昊王,我是不是你的妻子,我这个皇后又做得合不合格?!”她是不需要回答的,自顾说下去,“你以为你做的公平吗?在众人面前,当然也包括我了,你总保留着一针见血的个性而受不了半点儿迂回,而对她呢?你却是耐心地欣赏着那宜人的语调,甚至仔细地猜揣其间有无弦外之音。你给予别人的,不过是派头,而在她面前,你有的却是雅兴!”说着说着,野利皇后也惊讶自己那里跑出那么多话,更不可思议的事,这些话竟是一口气说出的!
“哈哈。”元昊笑了,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是了解自己的,他暗想,随即瞅了一眼迟多已。
迟多已此时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更把元昊逗乐了,他这才意识到,面前的这个宝贝皇后在他们君臣之间开了个多么露骨的玩笑。
“迟多已,”野利皇后突然把头转向他,“你说,这公不公平?!”
迟多已看了元昊一眼,元昊在一旁乐得几乎要露出牙齿,显然,他在等待自己的亲信如何回避这样一个严肃又幽默的问题。
“皇,皇后,”迟多已忽然真的庄重起来,“我,能说的只是,这是一场误会,野利遇乞将军真的不是昊王……”
“够了,”一听这话,野利皇后又来了火,也许,只能这么说,她是在生气,因为她已不知该从哪里悲伤,“这一点,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!”
转眼间,天授礼法延祚二年的春天,就这样匆匆地过去,正如它来时一样让人措手不及。时间在流逝,一如整个兴庆宫那日渐模糊的,让人捉摸不透的底色。
驯马场。一片荫凉地上,博宜正与耶律狄庆有说有笑,“马驯得怎么样了?几个月来,可有政绩?”
“如果现在就打仗,保障让宋军丢兵弃甲!”耶律狄庆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爽朗笑容。
“你就那么渴望战争啊。”
“那我们养马有何用?”
“互市阿”,博宜念念有词:“我们可以用马换回丝绸、器具,还有好些东西呢。”
“公主,其实并不是我渴望战争,是昊王。不过,你倒提醒了我,现在驯的这些马,可能将来会派上什么别的用途。”他的眼里闪烁着一丝神秘而古怪的光。
“昊王他才没有呢,”显然,博宜只听了他说的前半句,“分明是宋朝皇帝看着昊王为帝图皇眼红了,看着咱大夏的日益强大心虚了,害怕了,边境上紧张得连互市都要关闭了,能不惹烦昊王嘛!”
耶律狄庆显然对博宜的这些话没多大兴趣,他不易让人察觉地撇了撇嘴,不过,当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博宜脸上时,却突然具有了某种不寻常的神采,“公主,我还没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呢,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。”
“你呀,回报昊王就够了。”博宜显然忽略了耶律狄庆眼里漫溢的神情。的确,在她看来,一个驯马者的手里能拿出什么不同凡响的礼物呢,更何况,文思院的绝世珍奇应有尽有。
“不行,公主”,这个时候,耶律狄庆倒显得很坚决,“礼物是一定要送的,请公主随我来。”
到了他的住处,耶律狄庆干练地搬出一个尘封的箱子。博宜扫视着四壁,屋子太小了,简直透不过气来,空气是往下压的,仿佛带着凝重的色彩。突然她发现墙壁上一侧挂着一幅卷轴似的画像,画上是一位中年的党项女人。
“那是谁呀?”她跑过去仔细端详着。
“那是我母亲,公主。”耶律狄庆放下手头的箱子,拍了拍手里的尘土,不紧不慢地走过来,“您看,也许日子久了,也许画里的人走得太不容易,色泽都黯淡了。”
“什么,什么走得太不容易?”一丝夹杂着些许恐惧的好奇从博宜心里腾起,她第一次感觉到,画上的这个女人,眼前的驯马人以及他们神秘的身世,都是一个在阴暗角落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“对,对了,”不知为什么,她忽然失去了探知那个秘密的欲望而匆忙地换了话题,“你刚才说要送我什么礼物?”
“哦,礼物啊,”耶律狄庆的和缓在瞬间不留痕迹地掩盖了刚才的紧张气氛,“我,就是要送你这个。”他说着,吹吹箱上的尘土,从里面拿出一幅宋朝民间绣品,一看便知是用刺绣摹仿名家书画而成。绣品内的殿楼台榭,样样逼真,山水远近成趣,不乏深邃之体,人物花鸟极尽绰约之态。通体不过用了绛红,湖蓝,宝蓝,深青四种色彩,却给人一种美不胜收,移天缩地之感。
“公主可喜欢?”
“喜欢啊,怎么能不喜欢,哪儿来的?”
“早些年随养父去宋朝民间卖马,换了钱,就买了些绣品,母亲生前就喜欢这些东西。听人们说,公主也是不重珠玉,专爱锦绣的。
“这倒不错”,博宜看似有些犹豫,“不过,这可是你怀念母亲的,我怎么能要?”
“怀念?”他似乎很诧异地瞅着博宜,“用死物还怀念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不太合适吧,公主,何况,这也不公平!”他忽然放大了嗓音,而且有些激动。
“你,你怎么了,哭了吗?”博宜发现他的眼角有些晶莹的东西。
“不,我只是流泪了,公主,礼物你拿着吧。”他沉稳且坚决,一如命令的口吻。
兴庆避暑宫。一片浑厚古朴的景象,宫内一反皇家的豪华气韵,倒是有几分寺院的静穆与洒脱,缇卉池内碧波荡漾,岸边林木葱茏,风光绮丽,不出兴庆府,便尽享山林之美。缇卉池边有一佩轩阁,此时,野利皇后正在佩轩阁中眺望远处的山色。
“仙境不在远处……”她默默地沉吟道。
“故人只在心头啊。”元昊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后。
“你倒是悠闲”,野利皇后头也不回,“国相、军师他们都为宋夏之间关闭榷场一事发愁呢,你身为一国之主,还有心思到避暑宫来?”
“为什么没有心思呢?”元昊笑着,“人在被逼绝了的时候,就会想出绝招,我正为自己的处境高兴呢。对了,今早我带太子出去打猎了,想必你知道了吧。”
“知道了”,野利皇后淡淡地说,“这么快,我们的宁明都十岁了。”
“还说呢,”元昊好象有些生气,“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我,我十岁的时候,都随父亲德明王去打灵州城了,宁明现在连马都骑不好,看来,他确实需要好好锻炼一下了。”
“昊王,”她忽然转过身来,“如果他不喜欢,就别硬拉着他出去。”
“你开什么玩笑,”元昊诧异地望着她,“他可是太子啊,这么大了还没点儿出息,”他说着又来了火儿,“除非他不是我王位的继承人,可那又会是谁呢?宁令格吗?你不会忘了,在被你们喻为禽兽一般的我疯狂诛杀卫慕全族时,他已随他的母亲,我的王妃一起去死了!”
“别,我们别说这个了”,一听这话,野利皇后立即变得惊慌失措,“我们,说点儿别的吧。”那毕竟是一段人人都不愿去回忆的血腥往事。元昊的杀妻轼母是有目共睹的,只因她们共同属于背叛他的卫慕家族。
“好了,说什么呢”,元昊倒是平静地坐下,“看来,对于不久前发生的事,你的怒气已经消了。”
“我能原谅,但不会忘记”,她看着他,“这也是为了逸祯。我常常在想,曾经的十年,在野利家族如同地狱般的十年,逸祯是怎么走过来的。”
逸祯!这个名字从皇后的嘴里说出,却像是穿越了空气而撞击了元昊的眼睛,如同读了唐传奇里那些绝妙的故事,让人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。
“你,你有去看她吗?”这仿佛与一个妻子对丈夫的问话差之千里。
“从没有。”他居然模糊地说出这三个字,像是叹气一样。
“那就去吧,看得出,你为她改变了很多,甚至不像你了,真不知这会不会是她的幸福。”在别人听来,这可真像是句反语,但元昊知道,这是自己的皇后在不经意间吐露的真心。
“为什么要这样?”他看着她。
“因为”,她几乎不假思索,“我爱你,正如你爱她。”
戒台寺回香斋。
宛仪正在出神地望着窗外,天暗了,屋外凉月如故,室内香茗尚温,却仿佛有种人去楼空的幻觉。“早些时日劝你不要跟来的,现在后悔了?”野利夫人笑着对宛仪说。“才没呢,我只是在想,原来那个人就是昊王啊,想想都有些后怕。”
“为什么后怕呢?”
“昊王可是杀人不眨眼,更何况那天我也没少刁难他。可是,可我就是搞不明白,他怎么会对夫人……”她突然很小心地贴近野利夫人说,“这是为什么呀?”
“你呀,就别管那么多了”,野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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